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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 熙河軍姚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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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雄在熙河軍很有頭臉,可惜和熙河軍一樣長年在境外作戰,本土戰績很少,以至於誰都不知道他。這不要緊,狼行千裏吃肉,狠人到哪兒都搞得一身血,越到危急時越能制造神奇。

不然憑什麽千萬戰士中,他是傳奇?

10多萬西夏人沖上來,姚雄帶著7000人反攻過去。當他出現時,一群群的西夏人已經沖向了城墻,正用鐵鍬拆城,局勢已經沒法再惡劣,眼看城墻倒塌,全線崩潰。

姚雄沒管城墻,他沖向了壕溝,那裏最初時被幹草填平的一塊地段是西夏人源源添加兵力的缺口,他要堵住這裏,斬斷西夏人的後援部隊。

沒有比這個更關鍵的點了,也沒有比這裏更兇險的地段了,姚雄一下子陷進了西夏人的漩渦裏,只有7000人,隨時能被沖進來的敵軍吞沒,更何況正在攻城的西夏人隨時能回身反撲。沒人能明白,他為什麽選中了這一點,這明顯是送死,轉眼就會完蛋,根本沒有價值。

可就是在這樣的必敗絕境中,姚雄奠定了姚家軍的傳奇地位。

區區7000人,不僅擋住了前進的西夏援軍,更把身後反撲的攻城部隊隔斷,使他們首尾不能相顧,只能互相看見,就是匯合不到一塊兒。

其他的宋軍如夢初醒,迅速加入了戰鬥,可憐的西夏人,這條人工挖成的壕溝成了他們的噩夢,成了一條不可逾越的天塹,讓他們越來越絕望。隨著時間流逝,雙方都達到了極限,結果出來了,溝外邊的西夏人狼狽退走,溝裏邊的被迫投降,投降的人數是……3萬!

7000降3萬,姚雄一戰成名,從此在本土奠定下了他傳奇戰將的聲威。

這次失敗之後,西夏人有些被打傻了,失敗過,可沒這樣失敗過。之前李元昊時期、永樂城時期,宋軍的勇將層出不窮,可都是在絕境中寧死不屈,沒見過姚雄這樣的在絕境中把敵人逼向絕境!這簡直沒有道理嘛……郁悶中西夏人想起了老上級。

遼國。

梁氏很懂得怎樣揣摩大人物的心理,她以一個可憐無助的寡婦身份向上級哭訴,作為東亞地區傳統上最牛的大佬,現在宋朝這樣暴戾,您是不是得出面呢?很快她贏得了遼國的國際援助。

遼國給宋朝發了份正式國書,用詞非常傲慢,充滿了上位者的優越感。

——我親愛的兄弟宋朝皇帝,你好。西夏是個主權國家,曾經兩次娶過遼國的公主,是我的親戚和下屬。近來它寫了很多的報告向我申訴,說你們宋朝無故發兵搶了土地、殺了百姓、毀了合同,這實在太讓人遺憾了。現在我要求你轍兵,歸還侵占的土地,毀掉私建的城堡,希望你能答應。如果不聽話,小心我有別的舉動(如尚稽違,當遣人別有所議)。

這份國書哲宗看到了,章惇看到了,按照傳統,不管怎樣都要有個禮貌得體的回覆,誰讓宋朝是禮儀衣冠之邦呢?可這次遼國被徹頭徹尾地侮辱了,它寫了這麽長一封信,連根毛的回應都沒有。以為你是誰啊,大爺沒空理你!

“一切敵人都是紙老虎。”偉大領袖的話放在哪個時代裏都靠譜。遼國人被忽視了,可忽視了又怎麽樣,西夏人悲憤地發現,宋朝人轉眼之間變得比牛魔王還牛,元祐時期的窩囊廢徹底不見了。

連西夏人和遼國人聯手都不怕了?!

還真就不怕了,讓他們加倍郁悶的是,本應暴跳如雷跳上馬砍人的遼國人比誰都平靜,被漠視之後啥表示都沒有,宋、遼之間非常平靜!

西夏人坐不住了,畢竟平夏城頂在他們的喉嚨上,這根刺必須拔掉。他們認真準備了近一年,到第二年,宋朝的元符元年(公元1098年)十月時,發動了第二次平夏城之戰。這一戰西夏人拿出了最後的家底,在幾次失敗後,再一次集結了30萬大軍,由皇太後梁氏率領,越過了兩國邊境。

粗略計算一下,這種規模的戰役,幾年裏西夏已經至少發動了3次以上。就算游牧民族打仗成本小,考慮到西夏小國的底子,也快被搞崩潰了,那麽為什麽這麽不依不饒地一定要打呢?

一方面是平夏城的位置太特殊,像美國人的星球大戰一樣,逼著蘇聯玩軍備競賽,最後被搞廢經濟國家解體;另一方面牽扯到西夏國內的政權分配。

梁氏想繼續壓倒嵬名氏獨霸西夏,必須要拿得出閃亮的成績單,他們得像元祐時期那樣,隨時暴打宋朝,叫囂東亞無敵才能過關。現在宋朝變硬了,怎麽的也得重新壓下去。

為了這個,梁氏才一而再地親自出馬。

回到戰場,這一次梁氏真的很用心了,有資料顯示,她一直把百年前的契丹女傑蕭燕燕當作人生偶像,想在西夏覆制出無敵型紅顏傳奇。當然這個願望很好,只是尷尬的是,蕭燕燕世代貴族父祖三代公卿將相俱全,從小接受的是女王的教育。

西夏梁氏一個從通奸另嫁起家的,沒超過兩代的鍍金貴族能比得了嗎?更不用說蕭燕燕掌權之後,兒子、情人親如一家,蕭家、耶律氏一直保持和睦。梁氏把西夏國搞得烏煙瘴氣,和李元昊的子孫打生打死不共戴天,兩者哪一點相似呢?

都是女人?

笑話之所以是笑話,關鍵點就在於當事者執迷不悟,具體到戰爭中的梁氏身上,她總是想以一些女氏特有的小聰明,去幹一些豪賭國運一擲乾坤的大事情。

越過邊境線後,西夏兵團沒有四散出擊,也沒有確定主攻點,而是遠遠地吊在宋朝西北四路的中間地段,像是對每一點都保持了打擊性。

對於這一點,宋朝的樞密院很重視,給章楶下令,密切註意敵情,確保境內每一處安全。

反觀章楶,他從第一刻起就把賭註都押在了平夏城上。道理超級簡單,如果不是與之前的失敗有關,僅僅是例行入侵打劫,西夏人會集結到30萬人嗎?用後腳跟想想都能搞清楚,目標必是平夏城,唯有平夏城!

所以樞密院是外行,梁氏更是頭企圖爬上樹的母豬!沒有技巧就不要炫耀,白白地耽誤了戰機。

在梁氏忙著“愚敵”時,章楶從容地調撥兵力,先確定了平夏城的主將,再四路征兵組成了攻擊陣容。註意,不是救火隊,而是攻擊性的伏兵。

這時要說一下章楶的平夏城計劃了,它在表面上看和之前的永樂城計劃很像,可是在根本點上截然不同。永樂城是建成一個大舉進攻西夏本土的橋頭堡,為之後的一系列遠征計劃服務。所以在初期時,配備的兵力雖然不少,但都集中在城裏。

在外圍沒有專屬性質的軍事梯隊,這就造成了永樂城被圍攻時,只能臨時下令各駐地人馬向永樂城馳援。這樣效果從先天上就沒法保證,因為是無準備之仗。

平夏城計劃不同,它實際上是一個坑,在雙方必爭之地上建城,逼著西夏人來圍攻。宋軍在城裏設下重兵防守,外圍潛伏著強大的伏擊兵力,等到西夏人圍城久攻不下後,外圍伏兵四起,城裏中心開花,內外夾擊,把西夏人埋在城下。

這個計劃很誘人,如果成功,肯定是宋、夏百年戰事裏宋軍最輝煌的戰績;可是失敗了,會內外崩潰不可收拾,到時誰也沒法善後。

這把雙刃劍怎樣才能只砍敵人不傷自己,最關鍵的一環是要找到一個能在城裏死死守住,並且能及時爆發的將軍。這個活兒不是誰都能幹的,這既是那位將軍的個人獨特才能,更是主帥戰術體系的標簽。

戰爭是門藝術,是帶有創造性的作品,一定要承認它的唯一性。古往今來每一場重大戰役都銘刻著主導者獨一無二的印跡。從這個角度來說,戰爭從來都不是由集體來完成的,都是一個個與眾不同的個體的成績。

比如說唐代千裏奔襲抓住突厥王的只能是李靖,侯君集只能去修理高昌;漢朝大將軍衛青只能在沙漠中心擊敗匈奴大軍,突破漠北屏障封狼居胥的只能是霍去病。

唯有其絕世鋒芒,才能縱橫無礙。

具體到章楶,他的身上集合了北宋之前各代西北宿將的特點,像是個全能型人才。可是在兩次平夏城戰爭中,他露出了自己獨有的特色,他巨大的勝利欲望、處於絕對劣勢的兵力,決定了他要想獲勝就必須冒險。

而冒險,他實在幹得很專業。

以冒險為事業的人,最大的特征不是勇敢,而是細心。就像近代英國的特種兵,他們有一句傳世名言:“我們從不蔑視危險,相反我們敬畏它。唯有敬畏,才能安全。”

章楶就是這樣,為了選出平夏城的守將,他在西北五路軍海選,每個人都有機會,誰都可以提出意見,他個人完全服從民意。最後中選的人叫郭成。

郭成是涇原軍第五副將,參加過靈州戰役、交趾戰役,在資歷上無可挑剔,在特點上縝密穩重,理論上說是守城的最佳人選。

時間緊急,章楶當機立斷,就是郭成了。可是沒過幾天,突然有人寫來了一封匿名檢舉信,說郭成有巨大的缺陷,他好喝酒。章楶的腦子嗡的一聲,立即就頭暈了。這不是要人命嗎,讓一個醉鬼擔任這種任務,純粹是禍國殃民。

但是他非常冷靜,沒有直接換人,而是命令各路主將緊急集合,等人來全了,他宣布任務——喝酒。今天是給你們臨戰壯行,大家放開量喝。

喝的過程中章楶的心越來越沈,根本沒必要仔細觀察,酒局裏的郭成是最耀眼的明星,此人酒到必幹,杯杯見底,從開始到散局從來沒拉過空……到這份兒上章楶仍然沒崩潰,等人都走了,他單獨留下了郭成。來,我們聊點正經的。

章楶和郭成聊軍事談戰略分析眼前態勢重點了解守城器械,一大堆的專業談下來,章楶放心了。原來這世上真有越喝越精神的人,郭成的狀態比沒喝酒時還出色。

沒問題了,郭成連夜趕回平夏城,隨時準備被30萬人群毆。

很快西夏人來了,神奇的梁太後覺得“愚敵”已經愚得很到位了,她帶著全軍30萬人,撲向了平夏城。看她這時的架勢,還真有幾分女中豪傑、軍中之花的樣子。

西夏軍團穿越沒煙峽進入涇原路,走過之處全部控制,到達平夏城後,布下連珠大寨,東抵葫蘆河,西連石門峽,綿亙百餘裏,聲勢空前浩大。實事求是地說,數遍北宋發兵史,都沒這般規模的。之前宋太宗的幽燕之役、雍熙北伐,神宗時的五路伐西夏,哪怕人數上超過了30萬,也從來沒有凝結成一路軍團的時候。

人數多等於拳頭大,拳頭大還很謹慎。梁氏在外形上看還真不太像草包,她把重兵集結在平夏城下,攻城由嵬名阿埋負責,另分配出去一部分精騎由妹勒率領,遠遠地兜到外圍,時刻警惕宋朝的援軍。

除此以外,在更遠的大外圍,派西夏駙馬罔羅屯兵羅薩嶺牽制熙河兵團,大首領布心屯兵梁檉臺、嵬名濟駐守白池,抵禦鄜延、秦鳳諸路。

這樣遠近搭配形成梯次,既圍城又打援再牽制,可以說面面俱到了。按著梁氏的思路,戰爭以這種形勢進行,宋朝膽小的話,她可以穩穩地拿下平夏城,拔掉這根釘子,順便砍死一大批宋朝官兵,重現永樂城戰績;如果宋朝膽大,敢調動兵力四下增援的話,她能把平夏城周邊變成屠宰場,讓無數的宋軍死在這一戰裏。

那時會產生一個新名詞,叫“平夏城攪肉機”。

算盤打得啪啪響,充分發揮出女性同志們的工作特點——欲望大、心眼細、特別狠。可惜她這次遇上的人不對,宋軍從主將章楶開始,每一個參戰的人選都透出來一股股的邪氣。

除了平夏城裏的醉鬼守將外,看看外圍的幾位援軍大佬。援軍的主將是涇原路副都總官王恩,其餘的是環慶軍種樸、秦鳳軍王道、熙河軍苗授。四路聯軍人數並不多,應該沒超過上次的8萬人,之所以變少了,一來是宋朝的軍事主管樞密院慌神了,他們嚴令章楶要兼顧全局,不能把賭註只押在一點上;二來是平夏城想中心開火,必須得給郭成以足夠的實力,如果郭成先頂不住了,一切全倒。

人少是固定了,下面看這幾位將軍都是什麽樣的貨色。

種樸是種世衡的孫子,姓種的人不必說了,沒一個是按常規打仗的,坑蒙拐騙、借刀殺人、設局出千,什麽樣的招兒管用他們用什麽,往好裏說是智將,要是換成西夏人的話,就是……狗日的雜種、缺德的東西!輪到第三代小種相公種樸時,這種風格繼續得到了發揚。

他是當時西北軍裏最優秀的參謀。

苗授我們都知道的,他獨斷專行自己想幹什麽就幹什麽,主將就在身邊都敢搞小動作,這是個合格的軍人嗎?可是從另一方面來看,他搞出了上次那樣的大烏龍,連累1000多名精銳騎兵掉懸崖,上級都不嚴懲他,下級繼續信服他,是因為什麽呢?

此人是戰場上的英雄,就算犯規也是為了勝利!

秦鳳路的王道不大出名,是個實幹派,沒什麽好說的。重點聊一下援軍主將王恩。能相信嗎?這樣重大任務的負責人,他的履歷表上第一行字居然是——膽小,遇到敵人時轉身就跑!

王恩跑時運氣很衰,正巧被當時的長官一把抓住。這下好了,殺一個逃兵,振奮本軍士氣,這買賣哪個指揮官都會幹。眼看著未來的王主將就要被執行戰場紀律,關鍵時刻奇跡出現,那位長官猶豫了一下,居然把他放了。

這是絕對的奇跡,因為當時的長官是……苗授!為勝利不顧一切的苗授竟然沒殺臨陣脫逃的王跑跑,怎麽看都透著詭異。

詭異是這兩人之間的主旋律,好多年之後,當年的逃兵居然當上了苗授的上級。這中間有什麽古怪嗎?答案是沒有。要知道王恩、苗授都是神宗時代的軍官,在這個時間段裏,每一個軍人都充滿了機遇,每一個士兵都有升官的可能。

只要你有足夠的勇氣與戰力。

王恩一生之中只在最初的戰鬥裏逃跑過,初臨戰場嚴格地說這不是罪過,之後王恩的表現是驚人的,不管他別的方面怎樣,在戰場上他像戰神一樣常勝不敗。

王恩的勇敢是冷兵器時的典範,他曾經在蘭州城下冒著西夏人的槍林箭雨廝殺,身中數箭反而更加勇猛;曾經面對數萬敵軍單人獨騎出陣與敵將較勝,震懾整個戰場。他身處西北,讓東北方面的遼國人都知道他的名號,稱之為“涇原王騎將”。

當初的王跑跑,已經是位鐵血軍人,成為西北軍的軍中之膽。章楶選中了他,看中的就是他能在危境中給軍隊以必勝的勇氣。

勇氣之外的是狡猾。

前面說過西夏梁太後的布置堪稱面面俱到,無論宋朝怎麽搞都死定了。她連營百裏分路設防,把幾百裏周圍都變成了西夏軍的防區,看著多周密啊,可惜半點用都沒有。王恩、苗授、種樸他們不知道怎麽搞的,居然帶著好幾萬人在30萬敵軍的集聚地裏找到了空子,運動到了平夏城周邊的一個山坳裏。

鬼知道他們是怎麽做到的,那真是上帝不知道、梁氏不知道、整個西夏兵團都不知道,當圍攻平夏城的戰役打響之後,西夏人半點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妥。

最先抓狂的是一位宋軍將領,他先覺得不對頭了。這人名叫郭祖德,是援軍裏的一員,他聽見不遠處喊殺連天終於動手了,立即坐立不安。

城裏的郭成是他的結義兄弟,平夏城有多少料、西夏軍有多少人他一清二楚,常識告訴他絕對守不住,他得迅速出擊救出他的兄弟。可是回頭看一下,援軍的各位長官一個個悠閑自在閉目養神,一點開戰的意思都沒有。

郭祖德急了,事實證明,叫這個名字的古往今來沒一個不是毒蛇。祖德兄走到各長官面前說:平夏城有多重要不用我廢話了,丟了它涇原路立即被打穿。你們率領精兵領命救援,這麽幹等著不懦弱不失職嗎?況且我大哥郭成在城裏,一旦有危險,你們就忍心不管嗎?

這些話立即把各長官裏的王炸藥、苗炸藥點燃了,兩位剛想爆炸,轟的一聲一個姓姚的炸藥堆已經爆炸了。熙河軍裏的姚雄也在這兒,他當時就要帶人沖出去。西夏人算什麽,老子什麽時候懦弱過?!

群情鼎沸中,只有一個人仍然很安靜。鄜延路,種樸。他只說了一句話:郭將軍,要出擊也得知道戰場情況,就由你帶人出山谷去探視一下吧。

郭祖德二話沒說,領了1000人就沖了出去,好大一會兒,滿身是血地回來了。他說了兩個情況,第一,敵軍無邊無沿簡直像螞蟻一樣,“充滿川谷不見前後”,他出去就被淹沒了,玩了命才沖回來;第二,他一點都沒退縮,相反更加急迫。

敵軍強盛,平夏城危在旦夕,再給我幾千人,我要沖進城去,和我大哥共存亡!

郭祖德的話把所有的火藥桶都點燃了,幾十年前好水川、三江口等戰鬥中的前輩,如武英、任福、王珪等人都是這樣寧可戰死都絕不放棄同伴的英雄。同樣是西北軍,難道他們都退化變成了孬種?

熱血越來越燙,腦子越來越簡單,操家夥幹他娘的,這是人類所有時代裏大兵們臨戰時的通用語,時間到了,大腦清盤,只想著砍人就好了。

慢,有人攔住了他們。仍然是種樸,這個人像塊冰一樣,從頭到尾沒半點波動。他問這夥兒血貫瞳仁的大兵哥,請問外面有30萬西夏人,我們出去能殺光不?

不能。情緒在低落,這是事實。

我們是不是有可能失敗?

是。情緒繼續低落,這還是事實。

我們失敗後,西夏人拿著我們的東西到平夏城底下炫耀,守城部隊會怎麽想,會不會軍心渙散?

會。情緒變得沮喪,這都是事實。

那麽我們該怎麽辦,還記得任務嗎?

大家徹底無言,畢竟章楶有全盤詳細的計劃,他們只需要執行。在計劃的最開始階段,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平夏城被30萬人圍攻,並且祈禱攻得越狠越好,讓西夏人在平夏城下把戰力、士氣都消耗光了才最理想!

那麽,只能等著了。不遠的平夏城方向,火光劇烈升騰,西夏人從最開始就用上了專業攻城器械。

近百年來的宋、夏戰爭既鍛煉出宋朝最強的部隊西北軍,同樣也給了西夏巨大的收獲。黨項這個沒有歷史底蘊的民族有了文字、統一了衣冠、細化了政府職能,更豐富了戰爭兵種。

他們不僅會騎馬,更會攻城了。這一次梁氏起傾國之兵來攻打平夏城,庫房裏的家什全都帶出來了。先是鐵鍬隊上陣,一頓塵土飛揚,等他們收隊之後平夏城外整條壕溝都不見了。

接著營房裏一片叮當亂響木屑橫飛,折騰好半天,推出來了好幾百輛木制的、高達十幾米的、下邊帶輪子的戰樓。這些戰樓每個能裝好幾百個士兵,外邊蒙著牛皮厚氈,頂著雨點似的箭向平夏城推了過去。

眼熟吧,這東西本來是宋軍的建制武器,名叫“對車”,外號“喜相逢”,從制造工藝到使用方法都是宋朝的專利,西夏人怎麽學會的呢?

別忙,這還只是其中之一。上邊有高大的戰樓直接頂到城頭上強攻,下邊也沒閑著,西夏人悄悄地溜到了城墻底下,開始挖洞。他們的手法非常詭譎,只是挖進去了一截,充其量只夠到城墻的一半厚度就停下了,接下來架木板木杠支撐起墻體,繼續挖、繼續撐,到達一定量之後人都撤出來,放火燒木頭。

還是眼熟吧,這明明是宋太宗遠征幽燕時宋軍的毀墻手法,裏邊包含著精確的土木丈量手段,不是隨便找來幾個挖礦的都能幹得了的。

類似的還有很多,追查一下到底是怎麽搞的,會發現並不是黨項人種基因突變變聰明了,而是宋朝在每次戰爭裏付出的代價。漢人的工匠是當時世界上最值錢的財產,遠到後來的蒙古人,近到這時的黨項人,他們搶工匠的勁頭比搶美女還足,近百年玩命搶下來,科技自然突飛猛進,宋朝人會什麽他們就會什麽。

元符元年(公元1098年)冬天的平夏城頭上,郭成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指著城下大罵,腦子裏一片混亂。他是搞不懂也不想懂什麽狗屁的民族大融合、互相都受益的吊詭理論,比如通過戰爭,宋朝人有了黨項人的勇猛,建立了強大的西軍;黨項人有了宋朝人的智慧,有了文字、衣冠和戰爭工具。

他只想號叫——章大帥,你騙我,你沒說過西夏有了源代碼級的外掛,這仗要怎麽打嘛!

號叫過後郭成變身了,他既是主帥又是發明家更是破壞家,做出來的事讓敵我雙方都看傻了眼。

按常識來計算,打幽州城時宋太宗的軍力沒到20萬,攻城時沒器械只有弓箭加地洞,半個月之後韓德讓就快崩潰了。

現在平夏城跟幽州城比只是個小民居,城外邊西夏人達到了30萬,快是一倍的增幅,外加好幾百輛攻城戰樓,無論怎麽看,他都絕對撐不過當年韓德讓的極限。

可是半個月沒到,先崩潰的居然是西夏一方。梁太後快瘋了,她每天看著平夏城內外濃煙滾滾火光沖天,她的戰樓一臺臺地變成禮花炮臺,她的地洞兵一群群地埋進地道裏,每一個招數都失靈了,她懷疑是不是宋朝早想陰她,故意拋出這些廢物技術!

更可恨的是,每天晚上都是西夏人的噩夢。白天累得死梗的西夏兵剛想睡著,小小的、煙熏火燎的平夏城居然敢派兵出來偷襲,一砍一個準,每晚的方向、地點都不同,除非撤銷圍城躲遠點,否則根本防不住。

這還不是最惡劣的,十天之後西夏人驚聞一個噩耗,身為游牧民族的他們,居然被農耕民族的宋朝人把糧道劫了,直到這時他們才理解到之前宋軍每次都跟不上給養的悲憤,真是防守容易攻擊難啊。

就算這樣,梁氏仍然想克服重重困難,把平夏城拔掉,這對她的政治生涯、人生幸福無比重要。可是又過了三天,她一生中最衰的時刻到來了。那一晚狂風大作,整個西夏軍團大難臨頭。

除了城墻存在,什麽都不存在了,大風吹倒了戰樓,吹飛了帳篷,吹得火光沖天,西夏100裏連營變成了一條火龍,30萬人像洪水裏的螞蟻,只能隨波逐流。梁氏原形畢露了,這女人號啕痛哭,像個死了滿圈肥豬的農婦一樣,再沒了半點的貴婦形象。

她知道完了,誰也救不了她的軍隊,更救不了她,她還得像上次一樣,披頭散發扔掉首飾,化裝成個西夏大兵才能逃回去。

逃的過程很刺激,大火燒起來後突然間一大群宋軍不知從哪裏沖了出來,標準的趁火打劫無所不為,一路砍他們跑出好幾十裏才停腳。梁氏以為沒事了,再有不遠就回到邊境那邊了,可誰知道剛想喘口氣,又一支宋軍沖了出來,比剛才那批還狠,往死裏砍往死裏追,一直追到西夏那邊兒才不依不饒地回來。

這是援軍的另一處埋伏,從最開始就分出了最強的1萬人,不管前邊打到什麽程度,一直潛伏在邊境線上,等的就是這個機會。

終於安全了……漫山遍野的西夏大兵們欲仙欲死欲哭無淚,奇跡啊,一夜之間啥都沒了,這簡直太魔幻主義了。看看身邊,別說住的,連吃的都燒得精光。這時是農歷十月中旬的西北荒原,沒糧沒草沒帳篷,要走回興慶府去,搞不好得人吃人才行。

苦難……哀嘆中他們等來了一個更加魔幻的命令。

梁太後命令,全軍立即轉身掉頭重新殺回宋境,目標是邊境線不遠處的鎮戎軍軍城,這個目標不大,駐軍不多,歷史悠久,最妙的是軍用物資豐富,在全線潰敗時突然殺個回馬槍,宋朝人肯定料不到,把這座城洗白了,對政治意義、軍事態勢,當然最重要的是救命的物資,都有巨大的好處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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